中日交流史上的宁波月湖
文/李广志
据有关史载，日本从1401年到1557年，共派19批次（亦有17次说）遣明贸易船，19次均从宁波上岸，从宁波返回，总约84条船次。并且，从宁波到达都城南京或北京。日本使人到达宁波后，主要由市舶司进行检验货物，连同其他政府部门负责接待，他们在宁波接触的机构主要有：市舶司、市舶码头、市舶库、嘉宾馆、四明驿、安远驿等。
在这些机构中，四明驿就位于“府治西南月湖中，贺监祠之东”（嘉靖《宁波府志》）。其他，如嘉宾馆等，都在宁波城内，或月湖附近。
如今，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收藏一幅著名的“纸本墨画淡彩山水图”（一枝希维），上边有宁波人的题词和诗句，这是怎么回事？
这幅画上的诗是宁波文人金湜写的，上边的诗文写道：
满目江山无尽头，几家茅屋在汀洲。
老夫见此忘图画，便欲扶筇作晴游。
这是1476年（文明八年），日本遣明使新五郎，携带本国画家一枝希维执笔的“纸本墨画淡彩山水图”来到宁波，先是求宁波文人袁应镶写跋，第二年，又找到著名的月湖文人金湜写跋，然后带回日本。
金湜，字本清，号“朽木居士”，曾任太仆寺丞，受赐一品服，他是明朝大文人。金湜家就在月湖附近，今鼓楼南、月湖北的位置。
1483年（文明十六年），遣明使中有一个叫金子西的人，他回国后给他的朋友（季弘大叔）讲去宁波的见闻。大意是：
3月14日，我（金子西）拿到宁波画家给我画的画像，这个画家姓王，具体名字不知道，称王氏。然后，我又求宁波的一个文人张应麒给我写赞。金子西还说，宁波府南门金湜家，墙上挂有日本画家雪舟等杨的《三笑图》《商山四皓图》。金湜今年76岁，大官人也，诗画具妙也！
从金子西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宁波文人和日本人之间交往的何等密切。甚至没来宁波的日本人，也委托遣明使为他们写诗、提赞。现代人有一个耳熟能详的日本“一休和尚”，他也是这个时代的人。1483-1486年遣明使来华，一休和尚委托朋友让宁波文人为其提赞，其中，张应麒和金湜都为他写过画像赞，收录在他的《狂云集序》《狂云集》中。
另外，金湜家挂的两幅画，作者是雪舟。雪舟（1420-1506？），又称“雪舟等杨”，他是日本最著名的画家，尤以山水画著称。雪舟于1467年-1469来访中国，从宁波乘船，一边欣赏大运河两岸的风景，一边体验风土人情，直到北京。
雪舟在宁波生活了大约一年时间，很多地方留下过他的足迹。这一年，他不但在宁波府（鄞县）与当时的文人雅士、官员等结下亲交，也获得了“天童第一座”（禅堂首座）的名誉。他在画尾的落款中常写“天童前第一座雪舟叟等杨”“四明天童第一座老境七十六翁雪舟书”。关于雪舟绘制的宁波作品，主要有“宁波府城图”“育王山图”等。
金子西每次去他朋友那里，都给他讲明朝的事，讲宁波见闻，二人不时兴致勃勃地说两句“唐语”，也就是中国话，或者宁波话。有一次，金子西说：“日本人把甘蔗叫沙糖。沙糖是将甘蔗煎煮后所出的汁，（我看到宁波当地的）儿童特别喜欢梭罗（吮吸）它”（季弘大叔《蔗轩日录》）。
遣明使时期，日本人进入宁波城后，政府部门首先安排他们入住，然后再开展相关的活动。日本使团居住的地点叫嘉宾馆（嘉宾堂），位于今天海曙区的石板巷，南起君子街，北至药行街。如今，在嘉宾馆的位置文保部门立了牌，标识为历史文化遗址。
嘉靖十八年（1539），日本副使策彦周良等来宁波，入住嘉宾馆。他对嘉宾馆的描述如下《入明记初渡集》：
嘉宾堂面于正南。榜门以“怀柔馆”。出馆则分路于东西。西门有“怀远以德”四字。东门有“观国之光”四字。堂内有牌。书“投文”二大字，东有牌，书“放告”二大字。又有二牌。一牌面书“日谨火”三字。里书“夜谨火”三字。一牌面书“夜防盗”三字。里书“日防盗”三字。
日防火、夜防盗，日夜禁火，昼夜防盗，如实地记录了明代宁波城内生活的现状。当时的建筑均为木质结构，最大的隐患就是火。因此，需要时刻防范。当然，也能看出当时的治安，偷盗现象似乎很严重。
1539年（嘉靖十八）阴历6月29日，遣明使策彦周良在他的日记中记录了游月湖的场景：
携三英、宗桂游月湖。月湖乃贺知章曾游地也。有知章庙。庙门旁“唐贺秘监之祠”六字。入门则广堂森严，中央塑秘监像。有石桥跨湖，揭“尚书桥”三大字。又诣孔子庙。庙中央安牌，牌上书“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八字。
这是他们见到的当时月湖景观，策彦周良等三人，顺着月湖，又来到了月湖旁的范南冈家里。范南冈家的门口写着“翔凤”二字。进屋之后，他们送给范南冈老先生一柄日本扇子，作为礼物。范老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好像是十几年不见的老朋友，摆酒设宴，给他们拿出珍藏的茶具及杯子。日本人第一次吃到一种糕，叫作“松花糕”。他们在范老家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临走时，看见盆里栽一束花，形状很特别，于是就问这是什么花。范老回答说：“满唐红”。
但是，这位范南冈，范老先生，中国史料没有记载，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他是个什么人。通过日本人的记载，我们才知道，在月湖附近居住着一位与人为善、和蔼可亲的范老先生。
另外，月湖周边不仅洋溢着人文气息，他的自然景观也给日本人留下深刻印象。前文提到的金子西，他给日本友人季弘大叔又讲述一个现象，《蔗轩日录》文明十八年（1483）三月二十一日条中记载：
金子西云，唐人清明节赏杨柳，犹如日本上巳赏桃花。
也就是，他发现，中国人在清明节的时候，赏杨柳，就像日本人“三月三”（上巳节）赏桃花一样。他感到很新奇。那么，在宁波赏杨柳，在哪里赏？我想大概率应该是在月湖。
遣明使在宁波停留一段时间后，准备赴京朝贡。去往京城的路线主要是水路，利用大运河，乘船到达北京。1539年遣明使于阴历10月18日准备出发，宁波府派官员护送，在月湖的四明驿整装待发。
策彦周良《入明记初渡集》1539年（嘉靖十八）阴历10月18日记：
护送大人船迟缓，故泊于此。自四明驿廪给。午后一号两土官、二号居座、土官来惜别。
10月19日日记：
巳刻，自宁波北门之前发，舟泊于西坝。予问水夫以处名并舟行之程。水夫请笔书云：“盐仓门至西坝四十里，慈溪县打口粮、柴米、人夫。”未科，同大光、钓云上岸，顾盼风景。
由此可知，从宁波到北京，首先从月湖的四明驿出发，然后通过宁波北门，当日到达今天高桥镇的大西坝，其路程四十里。日本遣明使在中国期间，除了翻译以外，平时与中国人交流的时候，经常用“笔书”，通过书写汉字进行意思表达。另外，我们还看到，策彦周良和他的同伴：大光、钓云，在大西坝上岸后，还左顾右盼地欣赏周围景观，感觉心情舒畅。
大运河浙东段，自宁波至高桥、慈溪、绍兴，到杭州。遣明使在杭州停留一段时间，游览西湖，然后利用京杭大运河，途径江苏、山东等多省份，最终抵达北京。
日本贡使从宁波至北京的行程，一般来说要超过2个月。1451年（景泰二年）入明的使团（《笑云入明记》）记载：“四月二十一日达大明宁波府，九月入北京，甲戌二月二十八日出北京，六月二十三日归船解缆”。通过记载，再精确地点计算一下，从宁波出发，到北京故宫，一共63天；从北京故宫再返回宁波，用时66天。可见，行程时间较长。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遣明使在杭州、苏州、常州、扬州等地游览的时间。
由此可以看出，宁波月湖，在中日交流史上，发挥了独特的作用，他不仅是宁波的月湖，也是南北交通大动脉大运河的最南端，中日交流史上许多动人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明代宁波府城不仅是国内的一个港口城市，更是一个连接东亚，包括朝鲜与日本的国际化都市。无论唐宋、还是元明清，各个时期都涌现出一批学识深厚的文人。日本遣明使进城后，与宁波文人进行广泛交流。尤其以月湖为载体，月湖代表的不仅是一种自然景观，更是一个文化交流的场所。在它周边居住着大批文人，他们与遣明使进行书画交流。这些高雅的诗画作品，至今仍释放光彩，成为中日交流史上的宝贵财富。
遣明使眼中的宁波，城市景观丰富多彩，官府楼阁庄严，字牌众多，上书各种标语。街道店铺林立，商品种类丰富，有药店，有酒店，还有凉帽店。遣明使日记中再现了明代宁波城市的景观，使我们至今仍能看到历史的影子。通过这些记录，使我们更能深刻地了解家门口的历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