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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流新雨后 ,前朝入梦来

发布日期:2016-08-12 09:18:33 阅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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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化江上游纪行之东江篇
 
                                           沈国民
 
  东江,其因位置处剡江、县江之东而得名。它发源于奉化尚田镇南端与宁海县交界处海拔589米的薄刀岭岗。上游称白溪或排溪,在尚田镇孙家村汇入朱溪后始称东江,流经岳林、西坞,至江口街道方桥村与县江水合流,北至谢家村附近与剡江汇合注入奉化江,全长43.8公里,集水面积119平方公里。
  东江,无论是其源头山的海拔高度,还是干流长度、集水面积及支流数量,都远逊于剡江和县江。但在它所流经之处,特别是其下游地区,古镇西坞、名山后文化遗址、白杜古鄞城、水乡方桥等独特的文化印记让人印象尤深。
东江边的西坞是一个因水而兴的古镇。北宋时已有邬姓占籍奉化,元末有邬姓兄弟吉甫祥甫迁居西坞。逐水而居,这是我国先民的首选。水提供了起居之便、灌溉之利、交通之捷。有一条河流,久而久之两边就会聚集起人们。小溪小河,会聚集起小村小镇,大江大河会聚集起大城大市。黄浦江造就了上海,钱塘江造就了杭州,甬江造就了宁波,县江造就了奉化。东江之滨,由于当年西坞始祖的慧眼,造就了西坞古镇。坞者,船坞、码头也。这样的地名,本身就说明了其水运之发达程度。这种发达在清末民初被发挥到了顶点,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西坞骑都尉邬炳云、邬谟贤等乡贤,会同萧王庙的开明绅士孙礼潮等人,合资成立了通济轮船公司,购置了“仁康”、“济川”两艘汽轮,航行于西坞与宁波之间。随着稍后的鸿庆商轮公司及“甬川”、“新鸿庆”等轮船的加盟航线,这个地处鄞奉平原南端的西坞,一时超县江航道的大桥和剡江航道的萧王庙(大埠)而成为奉化和台温地区与通商口岸宁波之间最重要的人货中转枢纽,东江也成为超越县江、剡江的奉化宁波城际主航道。因为在当时,县江自大桥以下仅能通5吨以下船只,剡江从萧王庙以下也只能通20吨以下船只,而东江航道西坞以下可通行100吨级船只。
  汽笛一响,黄金万两,快捷的新式交通工具,加强了西坞与外部更大的世界在贸易、人员、金融、信息等方面的联系,西坞因而一跃而为南通台温、北往宁波,商贾云集的要冲。上世纪20年代前后,由东河和西河相夹的弹丸之地,榨菜坊、染坊、罐头厂、碾米厂(据说其中的源康碾米厂1924年就开始用机器碾米,是奉化境内机器工业之最)、车行、轿行、药铺、鲜咸货铺、杂货铺、南货店、钱庄等作坊商号鳞次栉比。如南货店就有“允成”、“正大”、“时丰”、“晋泰”、“坤和”、“天生”、“孙元生”等,洋广棉布杂货店有“彩云楼”、“王益大”、“新裕昌”、“宝生祥”、“恒康祥”、“同永泰”、“德泰”、“九华”等。就连新兴金融机构浙江地方银行也在小小的西坞设立了分理处。西坞一时因水运带动而成为繁华商埠,人称“小宁波”……
  随着上世纪20年代末鄞奉(宁波至奉化)公路的开通,人货开始分流到公路运输,西坞开始走向衰落。但是,曾经繁华的历史还是为今日西坞留下了一些抹不去的痕迹。穿行在西坞古镇的老街老宅店铺,那临河的街市、众多的埠头和桥梁,及高高耸立有近百年历史的天主教堂,让人能嗅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这就是由它独特的浙东水乡风情、中国传统文化和近代兼收并蓄的商贸文化揉合起来的“西坞味”。在原先的西坞客轮码头附近,有一座典雅的三孔古石拱桥居敬桥,它始建于明嘉靖十九年(1540),横跨东江,长31.5米,中宽3.6米,桥面有36级石台阶、36个石柱,石柱顶端分别雕刻有石莲花和石狮子,整座雄伟与精巧兼而有之,是古镇西坞的一个文化地标。
  名山后村处在介于东江和县江之间的水网地带。名山是奉化境内西坞与江口交界处一座不高的孤山,在山的南面是属西坞的名山前村,山的北边是属江口的名山后村——这就是距今五六千年的名山后文化遗址。遗址的发现起因于上世纪80年代村砖瓦厂的取土。起先几年,对砖瓦厂就地取土时零星石器的出现,村民们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直到1986年,村民们在两米深的土层中发现了更多的石器、陶器,于是有人警觉并上报当地文物部门。1989年底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奉化市文管会共同进行了发掘,发现了陶罐、打磨精致的石器等大量文物,其中发现的人工夯筑土祭台,在江南史前考古中尚属首次。经鉴定,这些出土的文物属新石器时代。“这里属河姆渡文化遗存,是良渚文化的堆积层,遗址年代上下限距今6000年至3500年”,专家的结论将奉化有人类居住的历史前推了2000年。璀璨的茗山后文化,丰富了河姆渡文化的内涵,增加了河姆渡重生父母的发展环节,奠定了奉化是吴越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的地位。现在的名山后村,北有水网沟通东江和县江,在远古这里是一片海涂和浅浅的海面,名山后人就是这样依托名山,面向大海,渔猎耕樵,过着原始的与世无争的生活。
  白杜在东江最后一道支流金溪边上。这个如今已沦为一个村的地方,却曾是宁波历史长河中最早、最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在夏朝,约距今4200年前后,当华夏大地大多数氏族还处在原始公社制的部落联盟时期,名山后人的后裔——居住在以奉化白杜为中心的浙东地区的古越氏族,瓦解了原始公有制,率先建立起了奴隶社会的实体——堇子国,白杜就成了堇子国的都城。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夏有堇子国,以赤堇山为名”。 堇子国是一个疆域狭小的诸侯国,比照现在的行政体制,大概就是一个小小的县级诸侯而已,但从它的实质来说,与中原诸国处于同等的文明时代。公元前472年左右,春秋五霸之一的越王勾践起兵灭了堇子国,古堇地成为越国的直属领地。公元前222年,秦国统一中国,在堇子国故地设立鄞邑,把堇子国旧都白杜里定为县治。这在《汉书•地理志》就有明确记载,宋宝庆《四明志》这样记载:“奉化,会稽郡鄞县地。今县东白杜里有鄞城山,山下有广福院,旧云鄞城院,即古鄞县治所也。”从此后到隋文帝开皇九年(589)古鄞县并入句章,县治迁至小溪(今鄞州鄞江镇)的811年间,古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就在今奉化白杜村一带。从这个意义上说,要论宁波的历史,必先论古鄞,而论古鄞历史,必溯源奉化。白杜有古鄞邑城隍庙遗址,到唐代奉化析离单独设为明州下属的一个县,又在县江之西的县城建了城隍庙。奉化境内的两座城隍庙证明了从古鄞邑到奉化城的历史变迁轨迹。
  在最近的20年间,文物部门在白杜周边不断发掘到大批秦汉时期的古墓葬,如在南岙林场考古工地,在50000平方米的山坡上居然发现了120多座两汉至晋的古墓葬,密度之高,是迄今为止浙江省规模最大的东汉中晚期墓葬。在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刻有各种图案、花纹、文字的墓砖及陶制的下水管道等建筑材料;出土了大汉武帝第六次币制改革时产生的五铢钱;除少量石器、金属制品、木质漆器以外,还有大量造型生动,富有个性创意的陶、瓷器具;而出土的汉陶俑,神态平和,身着交领袍子,衣长及膝,与史料记载如出一辙。其中南岙一座东汉熹平四年(175)墓,全长13.8米,高约3米,由前、中、后三室组成,墓中出土的一批精美青瓷器具有划时代意义,其中一件越窑绳索纹青瓷罐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把我国生产青瓷的历史向前推进了200年。在清水塘发现的古代冶炼场的废渣,为众多古墓内出土的铁剑、铁釜、铜镜等金属器的来历提供了佐证。这么丰富的考古成果,从另一个角度确证了白杜就是夏朝时堇子国的都城和秦汉时期会稽郡下的古鄞县治所在。
  多年前,我曾渴望在奉化的母亲河上畅快航行一次。但20多年前西坞客轮的停航,无情地击碎了未及付诸行动的愿望。想不到柳暗花明,这次能受水利部门之邀去剡江、东江采风,多年夙愿瞬间以偿。陪同我们的是具体实施剡江、东江奉化段堤防整治工程的奉化市力兴水利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奉化市水利局副局长葛天威,起航前,葛总向我们介绍:甬江防洪工程东江、剡江奉化段堤防整治工程是浙江省重点工程A类项目,整治河道25.95公里,堤防总长约41.2公里,总投资达29亿元,是奉化水利史上投资额最大的单体项目。整治工程完成后,将使江口、方桥、西坞平原110平方公里实现防洪封闭、干流标准内洪水不再侵入平原,保护区域内75个行政村、12.8万人口、9.21万亩耕地、1775家企业。
 “海天号”贴水前行,犁开的两道银白航迹,犹如它张开的双翅,使它更像一只张翅飞翔的白色水鸟。蓦然,一座风姿绰约的石拱桥进入了视野:那如月的桥拱、长长的桥身,如虹卧在东江支流上……多么熟悉的身影!哦,十几年前,我曾骑自行车到过这里,在桥上流连忘返。它有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灞桥。这里曾经也是一个渡口,叫灞桥渡。记得当年我初来此地时渡船还在,是一番“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景象,但一呼叫,就从灞桥西边的亭子间里出来一位老者。交了两元钱,我和女儿就体验了一番在东江上摆渡的感觉。右岸边东江支流上古老的灞桥也依然故我:像多年前我初次来时一样高大(桥长30米,拱高超9米,跨水12米),一样古旧、也一样破败。只是再也望不到渡船在绿波上晃荡,它已沉没在船埠边的浅水中,船体上长满了芜杂的水草,摆渡者自然也没了踪影,野渡之趣难觅。
  抬眼望去,桥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木莲藤,古意盎然。桥面石阶上铺着村民晒出的咸菜、笋干,散发着浓浓的乡野气息。我不由遥想起唐代首都长安(今西安)城外那座同名桥梁。首都之地,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往来如过江之鲫,于是就有送往迎来。彼灞桥边是个驿站,亲人或好友东去多送至此桥分手,并折柳相赠,这就是所谓“灞桥折柳” 的文化风景和历史佳话。重情重义的古人从柳与留、柳丝之丝与思的谐音中,发掘了柳的留别、留情、挽留和相思、相恋的意蕴,同时又寄托着对友人像柳枝一样充满生命力到新的地方,能很快地生根发芽的愿望。从《诗经》中的“昔我往兮,杨柳依依”,到唐诗中王之涣“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李白“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多少离情别意和美好祝愿,都凝在条条随风摆动的柳丝上了。
  据奉化地方志记载,此灞桥旧为平桥,清咸丰四年(1854)由世居此地的周义纲先生募建了这座拱桥。此桥地处偏隅之地,远不及古长安的灞桥有名,但在漫漫岁月里,在这样一个鄞奉交通要津,在这样一座桥上,难道会没有类似于“灞桥折柳”的缠绵故事?可以想象,当年造桥者刻意借用这样一个桥名,也许本意就是为了体现这缠绵的诗意吧。我固执地想,东江堤防整治工程途经灞桥的这一段堤岸,我想最合适的就是栽一些柳树。
  “海天号”行驶在东江汇入奉化江前的最后一段河流,一边是鄞州,一边是奉化。在奉化的水岸边略多一些村舍和厂房,而鄞州那边基本上是田野。正是涨潮时分,靠鄞州的岸边树木葳蕤,有一种树仿佛是从水里长出来的原生态感觉。当我们的船驶过,岸边的树丛便会有一阵阵树枝的抖动——那是栖息在树丛里的水鸟受惊跳跃飞翔而引起的。“哦,白鹭,还有灰鹭!”有人很内行地分辨出了是什么水鸟。眼尖的人又喊:“你看你看,这边有三只”,“那边也有”……船上一惊一乍的声音,就像当年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了滩鸥鹭。而再看奉化一边的南岸,多江滩湿地,丛丛芦苇和其它水草随风摇曳,好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湿地生态风光!就在这时,前面的江面上忽然出现了几道呈锐角状的波浪,有眼尖的人轻声喊出:“是野水鸭”。果然,那锐形的尖角有比一团稍小比一点稍大的灰黑在前行,那就是凫水的野鸭。当我们的船追近它们时,它们“泼喇喇”地向前方飞了起来,飞到离我们一定远的地方,又凫回到了水上,若无其事地继续犁浪前行。这几只水鸭同我们如此亲近,仿佛是我们前世的密友。就这样,这些我们“前世的密友”如同一群可爱的小顽童,引我们一程又一程,最后不知因何原因在水面上“泼喇喇”飞起,一会儿后,岸边绿树的遮挡使我们不知它们的所终了。于是,我们的话题转向生态保护方面,大家希望在堤防整治工程完工以后,这里仍然是水鸟们的乐园,希望在滨水带不要一味用水泥石块覆盖,而是要种植一些芦苇等湿地水生植物,保持河流的生态平衡和良好的湿地生态。
  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前面又有一座桥——方桥映入我们的眼帘。但此方桥已不是彼方桥了。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故事:2007年5月的一天,一艘运沙铁壳船的船头不慎顶起了方桥的钢制桥梁,造成桥梁主座移位、侧翻,这座1904年开工1908年落成、外形和结构酷似灵桥却又比灵桥年岁还大上近30岁,当时浙江省内跨度最大的现代钢构大桥,就以这种方式退出了人们的视野。现在新的钢筋混凝土大桥已经建起,但已没有当年方桥的绰约风姿。只是老方桥的桥堍、桥亭、桥碑还伫立在江边,无言地印证着已逝的存在。
  方桥原为一个镇,因桥得名,现已并入江口街道。这里河流纵横,水网密布,江河里除了鲤鱼、鳊鱼、鲫鱼和鳗鱼、虾及蛳螺、黄蚬、河蚌等贝壳类河鲜外,还有珍贵的鲈鱼、鲥鱼。四五十年之前,总有一群来自绍兴的抲鱼佬撑着脚划船在这一带以捕鱼为生。河网滋润着平畴,方桥是奉化和宁波重要的粮食主产区之一。明代这里曾建官仓粮库,现仓基村的村名就由此而得。由于水源充沛,地势低洼,沼泽草本植物席草(蔺草)又是水为方桥孕育的一宝,方桥历来是浙东宁席(古又称“明席”)主产地之一,唐开元年间已有草席出口高丽。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这里几乎家家户户还都有织席机,姑娘们都会编织草席草帽等 各种草编制品。
  穿过方桥约一公里,江面骤然开阔,这就到了东江、剡江合流注入奉化江的三江口。看三江口特别广阔的水面,看自然流畅的曲岸和绿树掩映的石板河埠,以及散落在岸边的簇簇村舍,“水乡”两字就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脑海。这是白天的景象,要是坐在上世纪上半叶前往返此流的“夜航船”上,我们还能领略到杜甫诗里“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意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