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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浙东古运河(二)上

发布日期:2020-03-18 14:32:45 阅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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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市鉴湖研究会 
 
 
   摘要:绍兴系典型的水乡,横贯东西的浙东古运河向来是一条黄金水道,同时,它展现着丰厚的历史遗产,也闪耀着灿烂的文化。本文拟以浙东古运河为主,梳理水乡绍兴一带的水神崇拜和与水有关的习俗。
 

中国大运河(包括浙东古运河)与长城一样,被世人视为我国最为重要的两大工程奇迹,在中国历史上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极具历史价值、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为我国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等做出了非常重大的贡献。令人欣慰的是,浙东古运河在现今仍极具这三大价值和意义。黄河、长江、淮河等大江大河均系东西走向,“一江春水向东流”,幸有一条人工开掘的南北走向的京杭大运河将它们联系在一起。而浙东却几乎全为南北向的江河,幸有一条亦系人工疏浚的沟通东西的浙东古运河。在水运占主导地位的漫长岁月里,其作用和意义众所周知,毋庸赘述。即使在铁路和公路已高速化,还有航空的当今,浙东古运河既古老又年轻,充满活力,依然是一条黄金水道,闪耀着灿烂夺目的光辉,展示并继续增长着丰厚的历史遗产。本篇拟从民俗文化的视角漫话浙东古运河。
 
 
 
 
遭受海侵后的古代越族先民曾以会稽山余脉、丘陵作为生产和栖息繁衍之地,海水退去后的北部地区却是沼泽,江湖遍布,海潮、洪涝经常泛滥成灾。越族先民所处的水环境有它的两重性:一方面,是大自然恩赐给先民的生命之源,也是越地经济繁荣、城乡建设和社会发展的基础,先民自然是感恩戴德的;另一方面,恶水、凶潮肆虐横行,给先民们造成无数灾害、苦难,他们有哭泣、哀号、怨恨,自然也有抗争。在漫长的古近代,为当时的生产力低下和人们的科学知识缺失所限,越人难免产生畏惧、敬重、感恩和祈求等复杂的思想,久而久之形成风俗。在治水和同大自然的抗争中,定会涌现出一些杰出的先进人物,为国家(或地方)、为民众建功立业,甚至献身。他们辞世后(极少数在生前已开始)往往被神化,人们感其恩德,通常建庙立像崇祀和纪念他们,成为被历代民众顶礼膜拜的偶像,甚至神话、传说故事中的人物,自然界客观存在的天、地、日、月及打雷、闪电之类的自然现象,一座山、一片水、一方土、一块石,动植物中的一棵树、一株草等等,都有相应的神灵。在越地,水神数量众多,门类齐全,除了全国性水神夏禹、地方性最大水神马臻外,还有江神(金龙四大王谢绪、晏公等)、湖神(青甸湖神,旧时曾有青甸湖庙会)、潮神(伍子胥、文种、张夏)、海神(天妃娘娘)、闸神(莫隆)、雨神(龙王)、行船保护神(鹢)和井神、池神等,神庙之多,从越镇到穷乡僻壤,都有它们的普遍存在,多到研究者难以计数。在城乡各地,人们虽有不同职业、不同文化水平,也不分男女老少,但有大量水神们的虔诚信众。其神灵影响和民众敬畏的程度之深,令人咋舌,信众们乐于为神灵慷慨捐献财物,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甚至民国时期,由于科学不昌明,历代统治阶级为其统治需要,往往利用各种神灵偶像。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漫长的“神”定胜天的社会,只有新中国成立后,大力破除迷信,提倡科学,社会开始从“神定胜天”到“人定胜天”的转型。
根据绍兴崇祀的水神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几类:
 

英雄类水神,且以治水英雄为主。大禹是最大、最有名气、最受崇仰的水神。若追溯远古时代的治水英雄,照理还有共工,他采取“高处铲平,低处填高”的方法治水,也许共工氏主要在河南西部伊水和洛水流域治水,所以,绍兴人几乎从来无人提及,更无从谈起对他的供奉了。在绍兴,历来将与共工差不多同时代的治水大英雄夏禹作为治水神灵崇祀。民间关于他治水的传说故事、古籍文字记载甚多。权威的《史记·夏本纪》就有 3000 字左右记载大禹及其治水的事迹,谈及大禹吸取其父鲧用堵的方法治水导致失败并被诛杀的教训,谈及他注重实地调查勘察,倾听顺从民意,不辞辛劳,为民治水 13 年,改用疏导这一科学的治水方法终于获得成功的史实。东汉会稽袁康在其所著的《越绝书》中也记载有大禹“忧民救水到大越,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并在此病逝,故绍兴建有禹陵,陵旁又建有禹祠、禹庙,供人们凭吊、崇祀。历代均有御祭、官祭、民祭和族祭,连绵不绝。禹迹更是遍布全国各地,据 2019 年 4 月绍兴市鉴湖研究会等调查考察所得而编制的《浙江禹迹图》显示,仅浙江一省禹迹就达 209 处之多。2018 年 4 月16 日对外发布的中共绍兴市委宣传部、绍兴市鉴湖研究会编印的《绍兴禹迹图》显示,全市禹迹数量多达127 处,包括陵、庙、祠类21 处,地名类22 处,山、湖自然实体类25 处,碑刻、摩崖、雕塑类 59 处①。从 1995 年开始,绍兴恢复了规格高、仪式隆重的祭禹大典,大禹陵又升格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中共中央宣传部等部门命名为全国百家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之一,上演的绍剧《大禹治水》还获得了全国“五个一”工程奖……所以,大禹为民治水的精神和美德更加深入人心。广大干部群众通过农历四月二十公祭大禹等各种方式来缅怀他、学习他,发扬光大他的精神。

如果说大禹是全国性水神的话,那么,以筑鉴湖著称于世的东汉会稽太守马臻是绍兴最大、最有名气的地方性水神了。人们称大禹为“禹王”,称马臻为“利济王”。王者,本是封建时代的最高封爵,而在国人的心目中视为至尊至大的历史人物。东汉永和五年(140)马臻出任会稽太守后,根据绍兴实际地情、水情和民众要求,发动会稽民众筑堤建闸,总纳山阴、会稽 36 源之水,拦蓄成鉴湖,将浦阳江与曹娥江之间的 9000 余顷黄茅白苇之地改造成稻丰麦熟的良田沃土。马臻本人却被忌恨的劣绅罗织罪名诬告,竟惨遭冤杀。绍兴民众铭记马臻恩德,将其遗骸安葬在鉴湖之滨、东跨湖桥南堍。自唐开元年间(713— 741)刺史张楚兴建庙以来,屡屡修缮。现在的马臻墓在清代建有石枋,上镌“利济王墓”四字,墓碑上镌有“敇封利济王东汉会稽郡太守马公之墓”。马臻庙位于马太守墓东,平时来祭拜的善男信女很多,香火一直很旺。每年农历三月十三马臻诞辰,更是人潮涌动,舟船塞途,有迎会、演戏、竞渡等许多重大的祭祀和纪念活动。清代周光祖有感于此,吟咏道:“蛾眉纤月黛新描,百褶霞裙拂拂娇。三月十三看竞渡,游人齐上跨湖桥。”② 诸如此类的诗文很多。

 
除了绍兴人熟知的这个绍兴府城偏门外的马太守庙外,在绍兴其他地方也有建庙崇祀马臻的。南宋《嘉泰会稽志》卷六“祠庙”载述:“山阴马太守庙,在县西六十四里。事具会稽。”清乾隆《绍兴府志》记载该庙:“在广陵斗门,隶山阴”。嘉庆《山阴县志》则说:“案旧志,有利济王庙,在县西南五十里,祀太守马臻,疑即此县西之庙。”1989年8月,现任绍兴市鉴湖研究会会长的邱志荣先生等曾专程前往实地考察,有幸采访了几乎一辈子主管该庙事务的骆印明老人,确认它系马臻庙无疑,只是乡人俗称“大王庙”而已。与偏门外的马太守庙一样,钱清大王庙香火也旺盛,每逢马臻诞辰,同样有隆重的祭祀活动,还有迎神赛会等活动,当地人还煞有介事地说:“马太守是伢绍兴人的女婿,他的夫人姓冯,是邻近的江桥乡江塘村人氏。”③这个大王庙位于鉴湖西端广陵斗门以北的象山山麓。广陵斗门闸与三江闸一样,历史上也发挥过泄洪、御潮等功能。绍兴多处建有马太守庙,说明他在绍兴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像大禹一样,马臻为民治水的核心价值赢得了后世普遍而永恒的铭记和景仰。
 

宗教类水神(海神)。以道教祀奉的水运(主要是海运)保护神妈祖为例,在福建、台湾、广东等沿海各省和东南亚各国、地区,普遍建有妈祖庙,信徒甚众,影响甚为广大深远。妈祖,相传姓林名默,宋代福建兴化府莆田人。一说林默笃信佛教的父母系渔民,某晚梦见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遵嘱服下她赐予的药,生下后来也成神的林默。林默8 岁从师,10 岁信佛,13 岁习法术,北宋太宗雍熙四年(987)盛装登山石“升天”为神。另一说则称林默是五代闽王统军兵马使林愿的第六个女儿,经老道玄通授以玄微秘法,使其能驱邪救世,乘席渡海,云游四海岛屿间。这两种说法有异,但一致的是,林默生前素行济世,常常巡游大海、岛屿,为广大渔民、船民施医施药,广结善缘,特别是救助海上遇险的船只和渔民、船员无数,她自己最终亦遇海难而不归。广大民众感其大恩大德,又祈求出海(河)作业人身安全,于是纷纷建庙崇祀,宋元明清历代均有褒封。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奉为“通贤灵女”祭祀,不久又封为“天上圣母”。莆田湄洲岛妈祖庙、台湾北港妈祖庙和天津天后宫,人称三大祖庙。每年农历三月廿三妈祖诞辰,这三大祖庙和其他妈祖庙均有一番隆重的祭祀、巡游等大典和活动。闽、台、粤等沿海省份和东南亚各地是尊奉妈祖为航海保护神,而绍兴虽以内河航运作业为主,但濒临杭州湾,其实也通海,也有一些绍兴人从事海洋运输和远洋捕捞作业,同样热切地祈求她的神佑(亦有传说称妈祖参与过建设萧绍海塘事)。所以,妈祖尽管是一位外客神灵,仍在绍兴水沟营建有天后宫,在斗门三江村、钱清等地都有天妃宫、娘娘庙,除了祈求天妃娘娘呵护航行和海(水)上作业安全外,有些绍兴人也常到这些庙宇求她治病或解决其他急难问题。




神话和古代传说中的神兽神禽类水神(雨神、行船保护神)。远古时代确有恐龙等动物曾在地球生息繁衍,而人们心目中的“龙”是古代传说中生有鳞角须爪、能兴云作雨的神异动物。因为它司雨,能赐予人类生命之源的雨水,所以,人们一直很敬畏它,尊称为“王”。绍兴城乡普遍建有龙王庙,是各种门类神庙中数量最多的。带有“龙” 的地名比比皆是,有关龙的传说、故事、语言、文字、装饰等等随处可见。龙王是中国人最崇拜、最敬畏的神灵之一。道教谓龙有诸天龙王、四海龙王、五方龙王等。人世间天晴下雨都由能够呼风唤雨的龙所主宰,早在西汉,大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就有“以龙致雨”的记载。国人建庙立像供奉,常年祭祀,旨在祈求龙王保佑,风调雨顺,无旱无涝。而一旦久旱不雨,人们遂施展“请龙”(迎龙)和“晒龙衣”的软硬两手来应对它。
旧时,绍兴人总是将龙王庙附近江河中的深潭称之为“龙潭”。久旱成灾后,乡民常通过“请龙”(迎龙)求雨,连一些治学严谨的古籍亦未能免俗,其文字记载说得活灵活现,神乎其神。“黑龙潭,在上虞县东南四十五里潭山,两山外夹,潭界其中。山之上下凡三潭,一潭居山腰,前有礼拜石,平如掌,遇旱祷之,恍惚有黑龙见。上潭在山巅,人迹罕至,土人云,每至第二潭,人已眩晕,不能支矣。明万历十一年大旱,乡民相聚,迎龙于潭,以一木桶贮水,到潭边拜祷毕,忽有一青蛇见桶中,众與以归,比至村,则大雨滂沱矣。凡往迎者,其田皆沾足,余田则否,次日送还潭,致敬以谢,蛇忽不见。”④根据民间口碑相传,迎龙(请龙)的经过大致是:由乡人敲锣打鼓,擎旗举伞,备有三牲福礼,并抬一乘小轿。不管烈日高照,所有“请龙”参加者循俗一律不戴帽,全村大家小户一律禁屠,甚至此前须夫妻分床 3 夜,以示对龙王的虔诚。请龙队伍先到龙王庙,用三牲福礼祭祀后又有僧道诵经画咒,再到龙潭,执事者用“神鞭”往潭水抽打一下,设法抓一条水 蛇(或黄鳝、泥鳅之类)放入钵里,安置在小轿抬回,乡民们蛮相信这就是“龙”,终算“请”(或“迎”)到了。但务须绕过土地龟裂的田畈,让“龙”睁眼看看旱情严重到了何种程度。族长或村里的头面人物早已恭候在村口,“龙”请回后,一般供奉在当地的社庙(土地庙)里,乡民则夜以继日地祷告。也有的地方的“请龙”仪式是:一行人到龙王庙后,焚香点烛,奉祀礼拜后,又在锣鼓声和铳声中,用轿子从神殿抬走龙王到禾苗枯萎、若不毛之田地巡行一番,有人说是让龙王实地考察了解灾情,使它能动怜悯之心,另有人说是让龙王也尝尝曝晒的苦头,也可说是对龙王不满和怨恨情绪的发泄。“请龙”后,如不久天真的下了大雨,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龙王菩萨真灵验,受了大旱之苦的灾民又凑钱演戏酬谢;如“请龙”后,天还是旱下去,此时也一定会有人说出一番说辞,能自圆其说似的。显然,请龙实属落后、愚昧的迷信之举。笔者倘能记得 20 世纪 50 年代初,有一年老家嵊县遭大旱,乡民们故技重演,又要“迎龙”,有一施姓公安特派员率几位区乡干部前去劝阻,反被人多势众、群情激动的愚民打伤。其实,请龙之类的举动,顶多是灾民们积贮的焦虑、忧郁、愁怅和痛苦的心情稍许得以舒解、宽慰而已。弄得不好,反被土豪劣绅和其他恶势力愚弄,甚至为他们另有所图所用。
对于严重的旱灾,绍兴人还有放铳、放鞭炮这一手应对,希冀此举能将天凿漏,使雨下到人间。鲁迅在绍兴府中学堂任教时的学生鲁树恒著有《植园年谱》,在“民国三年”载述:“夏大旱,为数十年来所未有,禾苗萎枯,四望田野,若不毛也。乡农有祷雨者,余曰:‘神不恤民,有亏厥职焉。’用祷或有放铳及鞭炮以冀凿天漏而沛甘霖者。余曰:‘此计虽愚,然示威运动不可少也。’自笑狂妄乃尔。”⑤鲁树恒夹叙夹议,如实记述绍兴安昌一带农民应对旱魔的举措的同时,也对这些陋俗抒发了一番感慨。
鹢,指一种像鸬鹚的水鸟,能高飞。《左传·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过宋都。”《史记·宋世家》和《谷梁传》则作“鶂”。而在绍兴另有一种传说和做法,“俗传,越本是泽国,在塘闸未建以前,河流直接通海,故有‘渡东桥是海’之说。‘鹢’居海内,性嗜龙,龙见而畏之,把它的面目画在船头,使龙远避,不敢作乱,船行可获安全”。⑥《西湖竹枝词》收入沈佺期的《三日梨园侍宴》中便有“画鹢中流动”之诗句,张元时所作的竹枝词《南屏闲听数钟声》亦有“画船如鹢马如龙”之句。可见船首画鹢之俗也不局限于绍兴,恐怕浙东乃至江南水乡都是如此。一方面,古代先民对龙非常敬畏,总是祈求龙的护佑,以冀风调雨顺;另一方面,龙有时任性,也会作孽,发龙卷风,在海洋在江湖里兴风作浪,酿成船只倾覆、船员葬身鱼腹的悲剧。先民们得知龙也有克星“鹢”,就在船首画或雕刻“鹢”,借此吓退龙。古往今来,绍兴船匠在造船时,循俗在船首雕刻或画“鹢”,这似乎是保障船行安全的有力举措。直到 20 世纪 30 年代,在柯桥古镇仍有如图 1 所示的这种载客乌篷脚划船。

图5  旧时,包括乌篷脚划船在内的许多船头雕刻或画有“鹢”,使龙畏而避之,船行可获安全。摄于20世纪30年代绍兴柯桥。






忠臣、循史类水神(潮神、河神)。钱塘江潮号称天下奇观,最有名的观潮胜地是海宁盐官,其实,杭州湾南岸的绍兴三江、后桑盆、楝树下和镇塘殿一带也是不错的观潮好去处。农历八月十八是传统的观潮节。在科学落后的古代,人们无法解释和认识潮汐这一自然现象及其形成原因,免不了借用神力来穿凿附会,遂产生了潮神和潮神节的传说。观潮节实际上源于潮神节。在绍兴,传说潮神是春秋时代的两位忠臣:涨潮神是吴国的老相国伍子胥,《越绝书》称他为“水仙”;退潮神是越国大夫文种。会稽施俊吟有《镇塘殿观潮》诗二首,曰:
一线涛头势接天,飞驰怒马不俄延。
横呑两□渺无际,人坐舟中碧落仙。
胥前种后看奔驰,千古忠魂气不衰。
吴越臣心视此水,君主酬报竟如斯。⑦
伍子胥和文种都是矢忠于本国及其君主的大功臣,结果却都落得被他们所效忠的君王杀害的悲惨下场。当越国被吴国重创后,越王句践忍辱负重,屈辱地去侍候吴王夫差,暗地里却与留守国内的文种实施复国大计。伍子胥洞烛其“奸”,屡向沉湎于酒色的吴王犯颜直谏,夫差竟将自己所佩带的“属镂剑”扔给伍氏,赐这位帮助他打败楚国、征服越国的大忠臣、大功臣自戕。伍子胥死前只要求将其尸体投入江湖,并叹道:“朝暮来潮,以观吴败!”没几年,果然被他言中,越国一举灭掉吴国。而为兴越灭吴立下汗马功劳的文种不久也被“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安乐”的句践赐死。绍兴民间传说中,文种、伍子胥是各事其主的大忠臣,也是大仇人。伍子胥来“潮”时,居然把文种墓卷了去,后来惺惺惜惺惺,他想到文种的遭遇与自己一样,遂言归和好,请文种退“潮”回去。于是乎,有人说八月十八观潮时,能看见伍子胥素车白马立于潮头,潮后跟着忧心忡忡的文种。绍兴民众不问他俩生前的政治立场和敌对关系,钦慕他俩的忠君爱国精神,将他们都奉为潮神,在府山五贤祠、光相寺等寺庙里崇祀文种、伍子胥。究其原因,一是越人很同情他俩的遭遇和结局,始终为他俩感到愤愤不平,民众的思想和心潮犹如滔滔钱江海潮,难以平抑,但此举可舒缓越人不平的心结;二是心理上有所寄托,越人希冀他俩像生前系大忠臣一样,成神后依然亲民、爱民、为民,能护佑杭州湾沿岸百姓安居乐业,少受或免遭潮灾祸害。
说实话,奉伍子胥、文种为涨(前)潮神、退(后)潮神只是寄托人们的思想和愿望,无非民间传说而已,未免牵强附会。实际上他俩在抗御潮灾方面确实没有什么作为和贡献。
真正的潮神,或更为精准的说为民抗御海潮的保护神是张夏,也即越人俗称的“张老相公”“张神菩萨”。张夏,绍兴府萧山人,亦有人说是河南开封府雍邱(今杞县)人,他在北宋以工部郎中出任两浙转运使期间发动民众修筑海塘,为杭州湾沿岸人民造福千秋。萧绍平原后来确系富庶之地,其西、北、东三面有浦阳、钱塘、曹娥诸江环绕,梅雨、台风季节,常有山洪倾泻,洪涝成灾;秋潮大汛又是台风时节,“壮观天下无”的钱塘潮真是“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历史上其祸害之惨烈远非他处潮灾所能比拟。据说最高的钱塘江潮位居然高出平面地面 2 米以上,全靠萧绍海塘的抗御。萧绍海塘亦称“南塘”,西起萧山临浦麻溪山,东迄上虞蒿坝口头山,全长 117 公里,其中萧山西兴以西一段俗称“西江塘”,西兴至绍兴宋家溇一段俗称“北海塘”(绍兴人又称“后海塘”),宋家溇以东一段俗称“东江塘”。追溯萧绍海塘的历史,确切的始筑时间一时难以考证。据《唐书·地理志》记载,唐开元十年(1722)越州令李俊之、大历十年(775)观察使皇甫温、太和六年(832)越州令李左次均整修过会稽防海塘。那时的防海塘是土塘(泥堤),基本上是用泥土、柴薪等为材料修筑,通常是沿堤打木桩拥护,塘堤用土夯实,中间放些柴薪,相当于当今混凝土里加钢筋的作用。可想而知,这种土塘的抗潮能力极为低下,经不起海潮排山倒海似的冲击(刷)。“海塘者,越中巨患”依然如故。北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张夏以工部郎中出任两浙转运使,主持修筑西江塘和北海塘。鉴于土塘危殆,他总结安徽泗州任上筑提治水经验,创造性地采用石块砌塘堤,使防潮堤坚固度倍增。《宋史》卷十记载以前钱塘江沿岸均为土塘(泥堤),重要地段的海塘才用“薪土”。《宋志》也肯定张夏改用石砌海塘的科学方法。张夏身为“两浙转运使”,其足迹遍布钱塘江两岸,也因此惠及两浙人民。《海宁州志稿·建置志》载述:北宋景祐年间(1034— 1037),工部郎中张夏筑堤捍沙,人赖以安,为之立祠,称之为“捍沙王庙”。杭州湾南岸的杭州、萧山、绍兴、上虞、余姚诸县历代民众感其恩德,纷纷建庙立像,世代香火不绝。在绍兴的水神庙中,张神庙也是较多的一个,故有人夸张地说:“水乡庙宇何其多,十之八九拜张神。”偏门外钟堰头、南门外念亩头、西郭门外会源桥、孙端镇塘殿、三江所城、城区府山西麓、大江桥北堍等处都建有张神庙或张神殿。其中三江所城有三间两进深结构的  张神殿(后并入汤公祠),还有张神庙。《敕修两浙海塘通志》卷十六引用《山阴县志》曰:“张大帝庙,去县东北三十三里陡亹匣上,祀宋漕运官张行六五者。嘉靖十六年,知府汤绍恩筑三江闸,以神有捍海灭倭功,立庙新闸堤上,祀之。”⑧此处所说的“张行六五者”,就是张夏。“六五”是张夏的排行,清乾隆《萧山县志》卷二十三“人物传”所载宋朝第一人即为张夏,亦可佐证:“张夏,行六五,萧山人,称十一郎官……”乡人还传说明崇祯年间海啸,幸有张神菩萨显灵,整座三江所城有惊无险,得以幸存,因此,这个张神庙迄今保存较好。塔子桥北堍的水神庙、孙端曹娥江边的镇塘殿,其实都是奉祀“张老相公”的。张夏去世后,历朝感念其修筑海塘、造福于民的功德,敇封或民间拥戴他为宁江侯、显应侯、护堤侯、英济侯、安济公、静安公、捍沙王、靖江大帝、张大帝等。张夏成神后又能抗击倭寇等外患,抵御海啸等令人生畏的自然灾害,为民施医施药,绍兴人还把他当作财神祭拜,许愿心,求财运。在越人心目中,“张老相公”是万能的、超“(一般)神”的,并且是有求必应、最为灵验的。“张老相公”似乎从潮神扩大为绍兴人的保护神,在江河湖泊中行船,以安全为第一要务的船户尤甚。因此,他也成了旧时绍兴民众最信仰的神灵。大江桥北堍和府山西麓的张神庙门庭若市,香火尤旺。庙内柱梁墙壁被香烟熏得墨黑如漆,柱子上的两条金色盘龙竟被熏成了黑龙。海宁丁桥镇海潮村一带早先建有东、西“捍沙王庙”,东捍沙王庙年久失修已废圮多年,西捍沙王庙直到 1966 年“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时才被拆除。近几年,经有关部门批准,海宁民众纷纷慷慨解囊,又很快易地重建了“捍沙王庙”。萧山衙前镇新林周村也通过群众集资重建了“张夏行宫”,把张夏作为“靖江大帝”和围涂造田的祖师爷加以敬奉崇祀,并成立张夏文化研究会,以彰扬历代人民战天斗地的抗潮和围垦精神。这也充分表明:人心是杆秤,任何历史人物只要为民建功立业的,人民一定会铭记在心到永远。




也有像宋末元初的忠臣、循史谢绪名声在外,在京杭大运河、黄河一带被尊奉为俗称“金龙四大王”的河神,可是在故乡绍兴并不彰显,仅有一四王庙“在县西一十里蓬莱驿前”。西吴悔堂老人在《越中杂识》(下卷)“忠节”类首先记载的就是谢绪:“谢绪,会稽诸生,宋谢太后侄也。居钱塘之安溪。三宫北行,绪大哭,投安溪死。门人葬之金龙山。今墓前有庙,有司岁时祭焉。”⑨寥寥数语,全无有关他治水的事迹。倒是徐渭撰有《金龙四大王传》,像神话传说似地生动写道:“王姓谢,名绪,宋会稽诸生,晋太傅安之裔。”“王最少,行第四,居钱塘之安溪,后隐金龙山白云亭。素有壮志,知宋鼎将移,每慷慨愤激。甲戌(1274)秋八月大雨,天目山颓,王会众泣曰:‘天目乃临安之镇,苕水长流,昔人称为龙飞凤舞。今颓,宋其危乎?’未几,宋鼎移,王昼夜泣,语其徒曰:‘吾将以死报国。’其徒泣曰:‘先生之志果难挽矣,殁而不泯,得伸素志,将何以为验?’曰:‘异日黄河北流,是予遂志之日也。’遂赴水死。时水势高丈余,汹汹若怒,人咸异之。寻得其尸,葬金龙之麓,立祠于旁。元末,我太祖与元将蛮子海牙战于吕梁,元师顺流而下,我师将溃,太祖忽见空中有神,披甲执鞭,惊涛涌浪,河忽北流,遏绝敌舟,震动颠撼,旌旗闪烁, 阴相协助,元师大败。太祖异之,是夜梦一儒生披帏语曰:‘余有宋会稽谢绪也,宋亡赴水死,行间相助,用纾宿债。’太祖嘉其忠义,诏封为‘金龙四大王’。金龙者,因其所葬地也;四大王者,因其生时行列也。自洪武迄今,江淮河汉四渎之间,屡著灵异。商舶粮  艘,舳舻千里,风高浪恶,往来无恙,佥曰王赐,敬奉弗懈,各于河滨建庙以祀,报赛无虚日。九月十七为其诞辰,祭赛尤盛。”⑩还有宋末元初的徐大掉在《极余录》中也有记载:“谢绪,会稽人,秉性刚毅,以天下自任。咸淳辛未(1271),两浙大饥,尽散家财赈给之。知宋巧将移,构建云亭于金龙山祖院,隐居不仕……未几,国亡,绪北向涕泣,再拜曰:‘生不能报效朝廷,安忍苟活。’即草一诗:‘立志平夷尚未酬,莫言心事付东流。沦胥天下谁能救,一死千年恨不休。湖水不沉忠义气,淮肥自愧破秦谋。茹溪北去通胡塞,留此丹心灭虏酋。’吟毕,赴水死。⑪”显然,谢绪生前系皇亲国戚,很可能做过漕运等与大运河有关的官。在灾荒大饥之年,他“尽散家财”赈济两浙和大运河沿岸百姓,活人无数。他又矢忠赵宋王朝,富有民族气节,最后赴水殉节。赵宋遗民特别是大运河沿线民众感其恩德,又敬其忠节,奉谢绪为护佑漕运的水神,进而扩大尊奉为京杭大运河、黄河的河   神“金龙四大王”。至于谢绪隔了一个朝代,神助朱元璋打败元军,简直是大头天话了。
还有客籍水神,如江西临江晏戍仔在越地被称为“晏公”,在绍兴、嵊县、萧山被奉为江神、海神,均建庙崇祀他,只是“晏公庙”不多,在越地影响不大。绍兴“晏公庙在三江城之后衙”,萧山仅在进化镇鲁家桥麻溪之畔建有晏公庙,嵊县晏公庙“在嵊县北门内。神名戍仔,江西临江人。元初为文锦局堂长,因病归,登舟即尸解,灵显江湖,人立庙祀之。明太祖与陈友谅战于鄱阳湖,舟将覆,有红袍者救之。问何神?曰晏公也。后猪婆龙攻崩江岸,一老翁示杀鼍法,问其姓名,答以晏公。太祖感及前事,遂封神霄玉府都督大元帅平浪侯”⑫。晏公救过朱元璋的命,又神助他打败劲敌陈友谅,所以晏公与金龙四大王一样,都是朱元璋捧起来的。
令人奇异的是,在笔者老家嵊州山区也有一位俗称“陈老相公”的水神颇有声望,颇灵验,信众亦颇多。先母一生鱼肉不沾口,非常节俭,但她很愿意将从自己牙缝里省下来的钱捐献给她崇拜的偶像“陈老相公”。一次偶然翻阅《越中杂识》,才使我的疑惑释然:“灵济侯祠,在(嵊)县东门外百余步。神姓陈,名贤,南宋乾道间人。神生稍长,辄假寐,神游江海间,救护舟楫。或为人惊寤,则叹曰:坏一舟矣。每祭潮神,神与焉,寤则哇所享牲醴。钱塘恃堤岸以捍江潮,嘉定间,潮怒啮堤,随筑随毁。有司召神问计,神祭江潮以牲,手一竹于沙上而誓之曰,潮毋越此。潮将及竹即逶迤而东行,西岸拥沙成阜,堤遂以成。既殁,御灾捍患,所以响应。端平甲午,以水战助王师败金兵于蔡州。咸淳壬子,显形平浙东大水。屡着灵异,封灵济侯,加封善应协惠,载入祀典。墓在浦桥,墓前亦有祠。”⑬悔堂老人的这段文字记载虽掺杂有迷信说教成分,但字里行间也披载了陈贤生前“救护舟楫”“御灾捍患”“平浙东大水”等为民治水的传说故事。他很可能是嵊人,在修筑萧绍海塘或其他消除水患方面为民众建有成绩,成为很值得乡人纪念的“灵济侯”。

 

出身寒微却为水工建筑献身的水神(闸神)。莫隆(亦有作“莫龙”“墨龙”等)本是明代绍兴知府汤绍恩手下的皂隶,充其量是具体负责建造三江闸的民工,谈不上是官吏,但他牺牲于建造三江闸,为越地民众造福,所以在西郭门外的这个水工建筑上为莫隆建造有“三江司闸正神庙”,奉为“闸神”崇祀。据载:“隆系郡守汤公绍恩皀隶。公建三江闸,隆董夫役,悉心所事。一日在工所,方下探闸底,巨石猝下,被压以死。汤公震悼,为恤其母终身,闸成,祀为司闸之神。每闸流久闭,沙土雍淤,虽千百人力不能开,开则潮水冲塞如故。有司虔祷于神则闸下,始则细流涓涓,继则湍啮淤去,顷刻间百里豁然矣。”⑭在绍兴,有关莫隆的民间传说故事也不少,其中心意思是:三江闸建造过程中屡屡受挫,极不顺利,闸基总是造不牢,后因莫隆的热血才造就了坚如磐石的闸基,简直比古今人们常用糯米饭粘合、灌灰沙浆和水泥还有成。其实,从事大型工程建设,确有可能出现人身伤亡事故,但莫隆死事不仅被神化,而且蒙上迷信色彩,如果说非要死人不可,也未免太离谱、太迷信了。
古往今来,历代地方官吏或中央政府特派官吏在绍兴主政或完成某一特殊使命期间,当然也定有佚名的黎民百姓常常在治理江河湖泊(包括府河),抗御海潮、洪涝和干旱等严重自然灾害,兴建和修缮闸、堰、渠、桥梁、堤坝、水库、埠头等水利工程以及围涂造田等方面做出重大贡献,如越国句践、范蠡君臣主持修富中大塘,开掘山阴古水道, 又如东汉马棱、刘宠,西晋贺循,唐代李俊之、皇浦温、皇甫政、李左次,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镠,宋代李光、赵彦倓、刘良贵、汪纲,元代叶恒、于嗣宗、王永,明代王文器、彭谊、戴琥、李良、南大吉、王教、汤绍恩、朱夑元、萧良幹、刘光复、余煌,清代李铎、姚启圣、俞卿、何煟、万以敦、彭元玮、李亨特、茹棻、高三畏、霍顺武等等,他们的治水功勋有口皆碑,已经为历史所肯定,像马臻奉为鉴湖的湖神,贺循奉为浙东大运河的河神,钱镠奉为钱塘江潮的潮神,汤绍恩奉为三江闸的闸神等完全有资格当水神的,但很可能是其治水功绩被保境安民等其他政绩所冲淡、所掩盖,如立莫隆为闸神也可能是汤绍恩太守所首肯而谦让的。尽管他们的治水卓有成绩,在地方志书等古籍有记载,民众的口碑代代相传,越地民众为他们建立庙宇,经常举行祭祀、迎神赛会、上演戏曲节目等,都说明他们已在亿万民众心中矗立了丰碑。
 
 
 
 
注释:
①《浙江禹迹图》邱志荣、张钧德、金小军主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19年3月版。《绍兴禹迹图》,载《中国鉴湖》第五辑,中国文史出版社 2018年10月版。这两份《禹迹图》均有前言、图、表和照片。
②周光祖:《鉴湖棹歌》,载裘士雄、吕山编注《越中竹枝词》,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年版,第145页。
③邱志荣、菇静文:《马臻庙考》,载《中国鉴湖》第五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年10月版,第379—383页。
④⑨⑫⑬⑭西吴悔堂老人:《越中杂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7页,第107页,第23页,第32—33页,第21页。
⑤鲁树恒:《植园年谱》,手稿本,写于1941年,原稿藏绍兴图书馆历史文献馆。
⑥周寇五(观鱼)著:《鲁迅家庭家族和当年绍兴民俗·鲁迅堂叔周冠五回忆鲁迅》(全编)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第117页。
⑦会稽施俊:《镇塘殿观潮》,载钱荫乔《越声》(12)手稿抄本,藏绍兴图书馆历史文献馆。
⑧《张大帝庙》,载邱志荣、赵任飞主编《闸务全书三刻》,广陵书社2018年版,第217页。
⑩见《徐渭集》第四册(补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299页。
⑪徐大掉:《极余录》中的这席话,转引自姜师立《大运河水神信仰与大运河文化带建设》,载2019年3月16日《中国文物报》。